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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肸子

杨肸子隐士有风险,入山须谨慎-春英诗社

杨肸子隐士有风险,入山须谨慎-春英诗社

杨肸子

最近读《宋书》,读到《隐逸传》,觉得如果生在乱世,躲进山里当隐士,也不失为一种自在的生存方式。但又读到《索虏传》,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儿:
说晋宋之际,关中很乱,先后被好几个政权控制,先是苻氏前秦,又是姚氏后秦。东晋义熙年间,宋高祖刘裕北伐,控制了关中。但高祖退兵之后,匈奴部族的赫连氏有个赫连佛佛(就是赫连勃勃),又占据了这块地方。对,就是这么乱。
当时有一位隐士,京兆人韦玄,“隐居养志”。后秦的姚兴备大礼请他出山,他不出;高祖刘裕请他出山,他也不出,可以说是很装逼了。后来,赫连佛佛也请他出山,他就出来了。没想到赫连佛佛不仅不高兴,反而大怒:“好你个韦玄!姚兴、刘裕徵召,你都不出来;我一徵召,你就出来了。你是把我当成不可理喻的野蛮人吗?!”就把这位韦先生给杀了。(《宋书》卷九十五《索虏传》)
这就很让人蛋疼了。(估计韦先生也这么觉得。)作为一名隐士,我躲进山里装个逼我错了吗?就算我错了,你徵召,我不出来,你杀我也就罢了。我明明是应徵出山了,你还杀我,有这个理吗?
生在乱世,当隐士也不安全,不出山可能被杀,出山了也可能被杀。在中国古代的政治传统中,杀隐士,就跟杀谏臣一样,都是大忌。但也保不准碰上几个不可理喻的杀人狂,什么人都杀,隐士、谏臣更不在话下。历史上最有名的杀隐士的故事,出自《韩非子》:
姜子牙封到齐国,齐国东海上有狂裔、华士两位隐士,是兄弟两人。他们说:“我们不当天子之臣,不当诸侯之友,耕地挖井,自给自足,国家的名位爵禄对我们都没啥影响。”姜子牙到了齐国,立马把这两人捉来杀了。周公听说了,急忙问他:“这俩人是天下有名的贤士啊,你刚到齐国就杀贤士,是什么道理?”姜子牙说:“我治理国家,靠的就是爵禄、刑罚。这两个人却公然蔑视我的爵禄、刑罚,还徒有虚名,耸动天下之视听。我不杀他俩我杀谁?就好比有一匹千里马,但你让它走它不走,你让它停它不停,你让它往左它偏往右,你让它往右它偏往左。这样一匹不听话的千里马,要它何用?”(《韩非子·外储说右上》)
这个故事是韩非子虚构的,但代表了法家对待隐士的态度:治理国家,靠的是一套法律制度。但有些人(隐士、居士、处士)公然蔑视这套制度,不仅蔑视,还以道德为名,在社会上有很大的声誉,引起公众对国家权力的怀疑。这种隐士就该杀。朱元璋就信奉这个理念,他说:
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,是自外其教者,诛其身而没其家,不为之过。
凡是不为我所用的,我就要杀掉。这在明代是一条法律规定。朱元璋就按照这条法律杀了不少隐士。这样说来,隐士不出山要杀;就算是出山了,也有性命之忧(比如韦玄先生)。所以说:
隐士有风险,入山须谨慎。
所幸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,像朱元璋这么极端的毕竟是少数。大部分统治者对隐士还是宽容的,因为他们知道,隐士虽然不为朝廷所用,但在社会上很有影响力。杀了他们,对维护政权的权威性作用很小,反而容易惹得世人非议。还不如优待他们,显得自己宽容大度。
所以,中国古代就出现了这么一种奇特的政治风景:每一个皇帝登基之后,都要访求有名的隐士。(奇怪,既然是隐士,为啥还这么有名?)优诏徵用,备上一份厚礼,请他们出来辅佐朝政。隐士照例是要推辞一番的,朝廷再徵召,隐士再推辞。如此往复几次,隐士最终还是不出山。这样一来,朝廷有了“求贤若渴”的美名,隐士有了“气节高尚”的声誉,如此双赢,岂不美哉?
朝廷徵召,隐士到底要不要出山?这就好比当代一大玄学问题:
一对情侣逛超市。
女:呀这个车厘子好红润好可爱!
男:买买买!
女:不还是别买了,太贵了……
男:想吃就买嘛,不差钱!
女:不不还是别买了,我就随便说说,真的不用买……
男:只要你想吃,多贵咱都买!
女:不不不真的不用买,我看看就行了……
男:……
请问:作为男票,这车厘子到底是买还是不买?
答曰:不必买。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,就算不买,男票也是疼爱女友的,女票也是勤俭持家的,多好啊。我们假设另一种情况:
一对情侣逛超市。
女:呀这个车厘子好红润好可爱!
男:买买买!
女:好的,来二斤!
男:……
男:败家娘们儿!分手!
看到这里,就大致明白韦玄为什么会死了:因为他打破了朝廷与隐士之间的一种“政治默契”。这种政治默契就是:隐士不事王侯,高尚其志;朝廷寻访人才,求贤若渴。双方互相利用,也互相抬高身价。朝廷徵召隐士,自然抬高了隐士的身价;隐士拒不出山,也增加了朝廷的威信。中国历朝历代都有隐士,历届皇帝上任,也都要寻访、徵召隐士,难道是偶然现象吗?
说到底,“隐士”这种特殊的现象,也是中国古代这种特殊的政治土壤滋生出来的。没有国家、朝廷,就不会有隐士;反过来说,国家、朝廷也离不开隐士。朝廷和隐士,就像硬币的两面,谁都离不开谁。两者联系非常紧密,但又要保持一段必要的距离。这种紧密的联系、必要的距离,就是朝廷与隐士之间的“政治默契”。双方都心知肚明,心照不宣地维持这种默契。再换句话说,“隐士”并不仅仅是一种文化现象,它更是一种政治现象。隐士天生是具有政治性的。
韦玄为什么会死?归根结底,还是因为他跟赫连佛佛之间不够“默契”。他跟姚兴、刘裕就很“默契”,属于朝廷、隐士之间的常规交往模式。但赫连佛佛徵召,他就出山,佛佛心想:“你啥意思?是不是觉得我们匈奴人不会玩儿你这一套?是不是觉得我们匈奴人没文化?是不是看不起我!”就把这位韦先生给宰了。
平心而论,韦先生死得冤枉,谁让赫连佛佛不按常理出牌呢?但隐士本来就不是“独善其身”的人,他也只是在政治游戏中扮演一个“隐士”的角色。既然玩儿政治,就难免会死人。所以说,隐士并不是这么好当的,保不准也会有性命之忧。
隐士不好当,也不是谁都能当的。“隐士”之“隐”,对应的是“显”。本来可以显贵的人不愿意显贵,才能去当隐士。并不是住在农村亲自耕地就算是隐士了,不然天下这么多农民,岂不个个都是隐士?中古时期有士庶之别,士人可以做官,庶人只能种地。要当隐士,至少也得是个士人,也就是贵族。平民隐居山间,没人把你当“隐士”。我们现代人如果要当“隐士”,不妨先自问一句:你需要“隐”吗?你能“显”吗?
听说,现在终南山上“隐士”越来越多,已经有些拥挤了。
作者 | 番薯
编辑 | 番薯
春英诗社| chunyingss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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